马仕晋从那妇人手中接过四脚凳坐下，一面观察，一面拼命地想，这个长着丹凤眼，面如玉团的妇人，她叫什么名字？不难看出，这个妇人天生具有一股勾人慑魄的气息，属于那种山村里纯真绝品，只不过被不梳理掩盖住罢了。
当然，问题主要不是这个，而是人家热情地称呼马仕晋，并问他回来啦，而自己却叫不上她的名字，这多少让马仕晋感到尴尬……
“嘿……嫂子，你好，在忙什么呢？”马仕晋无话找话道。
“哦，马副村长，这不是明摆着的吗？想洗洗衣服呗，再不洗，就发臭了。哎，整天都是生活逼成这个样子的啊！好啦，也别在这外头坐啦，请屋里去坐地吧。”妇人也觉得让马仕晋在院子里看自己洗衣服不礼貌，两天前就听说马仕晋回村来顶替马小坚做副村长了，就赶紧让马仕晋进屋去坐。
马仕晋也觉得，恭敬不如从命，站起来跟着妇人进屋里去，说不定在里面看到她家贴在墙上的或者放在桌上的什么奖状啊、户口簿之类的，能看到妇人的名字，马仕晋就没那么尴尬了。可里面黑洞洞的，土墙壁没有粉刷，更别提贴有什么墙纸之类的了。
而且，马仕晋入到屋里，适应了黑暗的视线后，才发现，就在堂屋一般人家放木沙发的地方，摆着一张竹躺椅，一个脸颊凹陷，脸色苍白如纸，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男人，在一张已经变灰的毯子包裹下，正躺在那儿。
一见马仕晋走进堂屋来，那男人抖了一下身体，看起来是有些意外和兴奋，可他却哆哆嗦嗦的，好半天才从毯子里伸出手来，对着马仕晋有气无力地挥了一挥，算作是打过招呼了。
“是……是马仕晋啊，咳咳……咳咳……听说你回来做副村长了，我时常和我婆子说起，你不是那种……咳咳……杀人的人，咳咳……没说错吧？”
说完，很艰难地露出了一丝儿的、似有若无的笑容来。马仕晋不禁暗地里倒抽了一口气，想起春撩村里，确实有这么一个患病的花名叫“痨病鬼”的村民。
“谢谢你那么信任我，这不，昨天晚上才回的村委报到，今天我就看你来了。大哥你有什么困难就对我说，你这病医生怎么个说法？”马仕晋顺着话题关心道。
马仕晋说着话还把一张四脚凳放在“痨病鬼”的躺椅旁边，坐在他身边唠起家常来。
那女人也放下洗衣活儿，坐在旁边，听得马仕晋如此温和地问起，不觉眼里感到了生涩，眨了几下，还是没有控制住泪水往外流：“痨病，肺结核，好长一段时间了，先前家里还能变卖东西时，带他到县上看过了，说是需要长治，可现在连吃药的钱也没有，咋治呢？就熬呗。”
这的确是个难题，现在马仕晋虽然是春撩村副村长，可也没辙。他也不过是领一百多元一个月的工资。而且还没到领工资的时候！
这时那男人咳嗽了两声，叹气道：“唉，就别说治病了，能活着就不错了。只是，这样一来，我怎对得起我媳妇？她那么贤慧，至今也没嫌弃我，说了要和她离婚的，她就是死硬也不肯，这不是更折磨我吗？”
说到这，男人惭愧得伸手护住自己的脸，呜呜地哭了起来，那场面，让马仕晋跟着心酸得不行。
“你别自责。我说了，既然嫁给你了，就没有道理嫌弃你的……”那嫂子也忍不住，两行眼泪刷刷地往下流。
马仕晋也感觉鼻子酸酸的，而且还有一种帮不上忙的气短，虽然心里也明白，这都是因为村里太穷惹的祸，可在当时，即使是村干部知道这个情况，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，谁都一样，得什么都可以，就是不能得病。一得病就算是在当时的有钱人，也得返贫。
“马副村长，也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装穷，他是实在忍不住才说这些话的，您别往心上去。你才回村里来，好多事情也还不知道，就别听我老公说啥吧。”嫂子这样子说，就是怕马仕晋一时冲动，答应要干吗干吗的。
由此可见，这嫂子是多么的善解人意，怕为难着马仕晋喽，提前把话摆在明里，免得马仕晋答应什么，又或者许诺什么。其实，嫂子也是明白人，马仕晋也是自顾不暇，再背个袍袱，他还咋开展工作？
马仕晋连忙回答道：“嫂子，你也不用替我开解。我也不能胡乱答应什么。但今日让我碰到这个事了，我完全当不知道，良心上也过不去。这样吧，我在村委开会的时候，会把这个情况往桌面上摆一摆的，你家这么困难，村委咋着也得过问一下，也得帮助一些……”
岂料，马仕晋才把这话说到一半，那嫂子就抢过话来接道“村委？”嫂子忽然不哭了，还很疹人地呵呵笑了起来，“村委里的人，恐怕顾他们自己挣钱也还顾不过来呢！”
这男人也跟着苦笑一下，正想说话的时候，一口气接不上来，倒是先咳嗽了两下，抓了块擦桌布一样污糟的布抹了一下嘴，还吐出了一点血渍。“嘿……我们那入他们眼内啊？倒是符村长家里领替他没了妈的伢儿申请了补助哩，还有副村长刘秀语也得村里补助……”
“什么？连刘秀语也得村委的补助？他收村民医药费还不够狠啊？”马仕晋吃惊得什么似的。要说别人领补助，还有个理由和出处，他刘秀语几乎是村里最富有的人了，也领补助？用什么理由领补助？
“符德江简直是把村委当作他自己的家一样了！谁领补助谁不能领补助，全凭他个人认为行与不行？那村委还是春撩村的村委么？”
“有啥子办法？村里就他一个人说了算，刘秀语做村医好好的，咋进的村委？后来他喝大了，酒后吐真言，说他给符德江的票子可是一大包的呢。他不入村委谁入村委？这买卖总得要有出也要有入才成吧？不然，还算是买卖吗？”
那男人正说着，忽然从院子外传来一声叫：“李丽群在家吗？李丽群在家吗？”
马仕晋一听，不觉扯起一边嘴角儿苦笑起来，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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